自那之后又过了两天，社团交流会终于如期举行。
学校也可以装点的像是节日庆典一样热闹，这一刻，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阻挡这群少年少女年轻而热烈盛放的青春。
今年有28个社团确定参与招新演讲，每只队伍存在的时间是三分钟，顾莹拓排在第十三位，轮到她发言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的事情了。
学校广场的中央，已经搭好了一座平台，红布覆盖的台面上中央靠前的地方摆着一张深褐色的木质演讲台，平台左右预留着供发言人上下的楼梯，边缘除去楼梯的部分则是摆满了花卉。
演讲台上安置有话筒，音响则是直接连上学校的广播，并且在广播控制室提前掐断各个班级的线路，只留下户外各处的广播。
等待上场的这段时间，顾莹拓就坐在后操场自己的社团宣传摊上发愣，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学生，有些心酸的感叹：“门可罗雀咯。”
社团的宣传摊是社团联合会统一摆放的，其实就是桌子、长凳外加一张顶棚的标配，小气的连装饰也没有，想要美化一下还是要靠自己动手。
“钟灵同学，你说在下今天的演讲会成功吗？”顾莹拓趴在桌子上看着身边被自己强行拉来的钟灵，有几分怯怯的问到。
按理说，钟灵现在应该作为学生会的门面担当坐在己方大营，但是她推脱说“社团的事情就应该交给社团方面的部长”，自己就随便找了个理由坐到顾莹拓这边来了。
——虽说是被拜托的，但是好像内心里也希望自己在这里待着。
“我怎么知道，你也不给我看稿子，谁知道你都准备讲什么。”钟灵有些无所谓的压着凳子随意回答着：“而且就算招不到人也无所谓吧，随便申请个社团教室，就当我陪你呆两年好了。”
“不是说招不到足够的人就没办法登记吗？没法登记就没法申请教室吧！”顾莹拓还是有些无法释怀。
“人数够不够，都是社长说了算。”钟灵底气十足的拍着十分丧气的趴在桌子上郁闷的小姑娘：“你当我是谁啊？用一下职权帮你申请个教室的程度还是可以做到的，再说这也算执政为民。”
“唔，虽然是个好消息……”顾莹拓依旧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瘫在桌子上：“但是在下还是觉得此刻十分虚弱，并且需要良好的休息……”
“别矫情了，你差不多该去演讲了。”
把顾莹拓从棚子里丢出去，荫凉荫庇的座位上只剩下了钟灵一个。
小姑娘登上台子的时候，自然引来了十分强烈的目光，外型上的优势让她不论在哪里都可以成为话题。
尽管外观看起来无可挑剔，但是她略显僵硬的表情还是出卖了此刻的心情，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站在演讲台上，也是第一次觉得站在这里居然可以如此居高临下的俯视众生。
而且还有特别有趣的事情，因为个子低，所以即使已经在5厘米外增高鞋的基础上增加了三厘米内增高，却依旧只能在演讲桌后面露出肩膀，根本无法像钟灵平日演讲的时候一样优雅自如的站在那里。
浑身难受！
——这就是她现在的感想。
无论是自己居高临下的位置，还是台下四面八方偷来的目光，都让她无比拘束。本来就是不善于交际，现在面对在这样的场合，她几乎是紧张的话都说不出来。
"在……下，很高兴作为社团的代表来进行发言。”
第一句话，带着明显的颤音，钟灵在操场坐着，只能通过广播判断顾莹拓的表现，这样的开头，显然证明着少女内心在不安。
“关于‘现世钟楼历史研究会’，也就是在下的社团，其实是在致力于打造一支从事学术性研究团队，目标则是整理出这座城市的地标——也就是那座钟楼的历史。”
原来她的目标这么宏大吗？钟灵趴在桌子上想着，百无聊赖的伸起了懒腰。
“为什么如此的重要的建筑，却未曾在历史上留下大篇幅的印记，那些随着时间流逝的东西，到底去了哪里，你们难道不好奇吗？”
顾莹拓的声音虽然还带着几分颤抖，但是身体上的僵硬感正在慢慢消退，与之相替的，是另一种站在制高点统领千军般的惊心动魄，血液都要沸腾起来的热度正在从心底向着全身蔓延。
——万事开头难，或许就是这个意思吧。
有趣，钟灵抬起头：“这家伙，是认真的吗？”
“大到它的结构，小到每一处细节，它身上的每一片砖，每一片瓦，或许都存在着一段不曾被知晓但是等待被发觉的故事。什么是历史？历史就是生命刻印在时光上形成的磁盘，是并非单薄的纸张。这些过往，应该被知晓，被铭记，被喜爱它珍惜它的人口口相传下去。而在下，只是想这样做罢了。”顾莹拓轻轻的抬头，斜着眼睛看向台下。
完美，钟灵在心里默默的想，这样的宣传，应该可以招到那么些人了吧……但是这个想法还没在她的脑海里停留，广播里少女的声音再度响起。
“虽然在下提倡在严肃的研究氛围中进行愉快而轻松的日常，但是，茶话会之类的从来没有想过，而且想要交到很多朋友，这里也不是个好地方，因为……学术研究需要相当严谨的氛围作为依托，在下不需要闲人。”
紧接着，毫无预兆的，少女抬手扔掉了自己的演讲稿，纷飞的纸片缓缓飘落，自己却有些越说越兴奋的意味：“在座的各位，如果谁是没有队历史抱有浓厚的兴趣，也不想在科考的伟大史册上留名，仅仅抱着有趣的心情来参与进来……那样的人在下，绝对，不会，接受。”
完了。
钟灵再次趴回了桌子上，几乎是癫狂的自言自语般大喊着：“最后这几句你说它干嘛！社团不就是聚众聊天斗地主的地方吗？！这不是明摆着是不想让人来啊！”
临了，她万念俱灰的嘟囔着：“这注定是，我们两个人的社团了吗……”
等顾莹拓耀武扬威的回到棚子的时候，钟灵正十分失落的趴在桌子上。
“怎么样啊钟灵同学，在下是不是很厉害呢？”顾莹拓完全沉浸在演讲后自娱自乐的喜悦里，邀功请赏般炫耀着。
“是啊，很厉害，厉害的怕是没人敢来报名咯。”钟灵换了个姿势，几乎是望天兴叹，压着凳子一脸颓唐的随意回答着。
“哎呀~不要夸奖在下啦，会不好意思的。”少女似乎很陶醉，在一边美滋滋的扭来扭曲。
“我根本没有夸你！”钟灵一计手刀拍在她头上，接下来再度恢复原来的颓唐：“算了，一个人也不来也好，难得清净。”
“咦，难道钟灵同学在期待个在下的单独相处吗~嗯讨厌啦！”
这一刻的顾莹拓，简直就像是黏在身上的狗皮膏药，揭不下来，也别提想仍在一边了。
就在钟灵准备认命收摊，带着少女哪凉快去哪的时候，一个陌生的声音从耳畔传来。
——“两个人，不觉得无趣吗？不介意再多我一个吧！”
摊位的前方，站着一名素未谋面的男子，身上的校服证明他确实是学校的学生，衣领并不是规规矩矩的扣好着，领带也摘去了，半长的卷发从耳边拢起，在脑后束成发辫，耳朵上清晰可见耳洞的痕迹，晒成小麦色的肌肤蕴藏着一丝野性，从袖口露出的手臂肌肉十分结实，而和这样充满活力的身材相匹配的，便是镶嵌着一双琥珀般剔透眼眸的面容。
“唔……来者何人，报上名来！”顾莹拓有些警惕的摆出一副大敌压境的模样。
“林黎，可惜今年已经高三了。”他带着一丝遗憾的笑容：“不像你们，还有时间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。”
“高三……已经是不允许加入社团的年级了啊。”钟灵有些纳闷的看着眼前的人。
在功课繁忙的情况下，还有心情花时间进行业余活动的人，如果不是正儿八经的学霸那就一定是真的心宽了。
“那种事情无所谓，说起来我和你曾经还是同级生呢，社—长。”林黎看着顾莹拓，带着一种万无一失般的自信。
“同级生？”顾莹拓的表情微微有些僵硬了。
这个世界上，没人比她自己更加清楚一个事实，那就是“顾莹拓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”。
名字和学籍是伪造的，来历几乎是架空的，整个身份都是虚假的她，自然不是什么学生，也不可能是为了“上学”这种单纯的目的来到这个地方。
——至少在这个世界，还根本不存在属于她的“曾经”。
“对不起，你可能认错人了……”她带着几分局促，就像是被抓到把柄一样掩饰起自己内心的慌张。
“是吗，我可听说你就是那个休学一年的转学生啊。”名为林黎的男子十分随意的笑着：“说起来，那个人休学之前就创立了这个‘现世钟楼历史研究会’的社团，而我则是曾在去年就十分在意这里呢，可惜当时因为她的‘休学一年’而根本没有机会参与进来，稍微有些可惜啊。”
顾莹拓保持着沉默。
——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，干脆静静的等待着下文。
“如果你就是社长的话……没准就是当年休学的那个人呢。”林黎依旧是和善的陈述着自己的理由，顺便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少女：“终于，让我找到你了。”
他举起自己手里的入社申请，递到顾莹拓面前：“那以后就拜托了，这是联系方式，社团活动随叫随到。”
“在下还没有说过同意吧？”顾莹拓没有接他的申请书，眼神里带着警惕的神情，
林黎将纸张放在桌子上，用食指敲着桌面，依旧带着那份自信：“我可是等了不止一年了，你现在大概没有理由拒绝我吧？”
顾莹拓一时语塞，就算社员人数可以自己说了算，但是只有两个人真的很说不过去。即使一开始她的想法就是根本不去招新，或者尽量少的增加社员数量——这也是她为什么会在演讲会上讲出那样不近人情的话来。
她的目的很明确——只有减少人数，她才可以获得更多和钟灵单独相处的时间，不只是上刊的时间，连业余时间也要尽可能多的待在一起。
“不回答的话，我就当你是默认了。”林黎从撑桌子的动作抬起身子：“时间有限，我要去上课了。”
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，顾莹拓心里堵的难受。
——自己出师未捷，似乎就碰上了个大麻烦。
“你们认识吗？”一直坐在一边沉默不语的钟灵终于发话了。
“在下记不得了……”顾莹拓有些恍惚的摇摇头，她转过身，有些不愿意直视钟灵。
自己不是学生，而身边的这个少女则更并非什么普通人，总有一天，她们会从平静如水的生活中掀起巨浪，将这里沉眠的封印唤醒，迎接被命运染成赤红的战场。
“在下有些胸闷……需要去一下校医室，拜托钟灵同学不要过来，留在这里帮忙看着招新好。”
语毕，她抬起腿就向远处的综合楼飞奔过去。
在伪装和真像之间纠葛的顾莹拓，语气带着些许的疲倦，她从未向此刻一样感觉到危机和失落，一种打碎她骄傲和自尊的错觉涌上心头，心中有一种坚定的信念，越发清晰的明了起来。
——那个信念的来源，就是后那个少女。
她，是她此生的唯一执念，费尽千辛万苦才来到她的身边，所以她将是她绝对无法拱手让给任何人，必须属于自己的“一切”。
顾莹拓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，也不清楚未来到底会变成什么模样，但是依旧在无比清晰的渴望着。
——那种强烈的超出剧烈运动之后心跳频率的欲望，正如雷雨积云的阴霾一样，无法抗拒的缓缓聚集上心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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